Teth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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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2-上

微博之夜结束一周后，查杰向周骥请下休假，只身一人前往横店。

即便周骥并不乐意，但由于尚需依靠青年手中把柄制衡，也是假面着笑脸允诺下来。

驶向杭州的高铁徐徐前进，僻静的一等座车厢内并无嘈杂，摘下耳机就能听见拂过窗面急促的唰唰水流声。从上海开出的时候还是明媚的艳阳高照，怎知临近终点却如孩童变脸，下起一场急密的雨。

为什么选择来到这里？

拨开记忆的盘枝末节，查杰想要把所有关于朱戬的路重新走一遍，再去确定自己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如若是爱，为何胸腔中满盈痛苦；如若是恨，为何手执尖锐却仍不愿伤及那人分毫。

他是不懂的，希望这次孤寂的旅途能告诉他答案。

 

行程不远，到达杭州的时候刚近中午。雨已经不下了，可天空仍未放晴，满布灰暗的乌云。

查杰在星巴克匆匆补了点午饭，包车踏上去往横店的路。

许是青年阴沉着面色，行进中司机也并未与他多搭话，无形中让这延绵两个钟头的短途变得更加漫长。

在KL娱乐还不是大公司那会儿，送着艺员来拍戏的并不是什么豪华车辆，而是一辆再朴实不过的小面包。他们那群年轻人往里一钻，总会挤的胳膊腿乱挨。虽说日程不久，但伸展不开依旧会很难耐。

朱戬是个心机鬼，那会儿就在打他的主意了吧。

两个大男孩儿一同猫在后座不说，还贴心地给人撸怀里捏腿，怕他无聊跟他讲一路超冷的笑话。

开着直播的当口，自己出其不意地跟朱戬尬了一回“你睡过我啊”，竟成功地把乐颠颠的污妖王弄到满脸通红…

只是这段故事已在流逝的岁月中被订入了年限，只赋予从前的他们拥有幸福的所有权。

而在那里面，查杰真心实意地深爱过朱戬。

                                                        

司机按了下喇叭提示已到目的地，继而转头问查杰，直接去影视城么？

青年把保温瓶往背包里收了收，可以的。

下车之后查杰去售票处买了张单人的通票，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再次进入这个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天气不好，又是工作日，景区内只有零散着的客团，青年便跟在团队的标识旗后慢慢地走着。客量不多，导游也就关了随身的便携音箱不甚走心地讲解着，临到一处景点前却很是兴奋，骤然开麦拔高了音量。

“影帝朱戬的成名作《刺客传奇》就在这儿取的景！”

导游拔高手中的小旗往城门楼上指，“也有你们新晋的男神查杰！”

“快来合张影嘿，保佑您日后能跟两位大明星一道红红火火！”

跟在后面的游客们哗地笑倒一片，陆陆续续地拿出手机相机拍照留念。

现实终究不似戏剧，就像镜头外的朱戬也不是那位会为乐师舍弃版图天下的痴情君王。

查杰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内心的苦涩却顺着喉头蔓延至舌尖。他突然地就想到朱戬如今的微博主页，关键词搜索之后，再也不会显示出任何一条关于《刺客传奇》的痕迹。没有继续跟着旅团环游其他景观，青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顺着标示牌找到景区出口离开了。

既然那个人做出了选择，他便陪同他一道将回忆变作秘密吧。

 

时渐夜晚，西下的夕阳却隐约着冒了头。

查杰没有继续乘车，背了包沿着横店镇内的道路漫无目的地逛。

这里比他们待的时候好了很多，或许更应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愈加拓宽的车道，鳞次栉比的幢幢高楼，明亮的艺术感路灯，现代化地如同一座小小的未来城市。

青年打开手机导航，输入名称一个个查询着。

和朱戬一起住过的酒店没有了，没戏时去消遣的小酒吧没有了，给他过生日那家又挤音响又破的KTV也没有了 … 

查杰甚至不知道，它们是在何年何月消失在自己的记忆中的。

他握着手机茫然地向前踱着步，直到一个明黄色的霓虹灯招牌浸入他的眼帘。

有家烧烤店。

多奇怪的名字啊。查杰隐在口罩后弯起唇角，随后推门走了进去。店面内并未有客，收银台前空空如也，若非摸了这干净整齐的木质桌面还有室内柔和的灯光，青年会觉得它还未开业。

又唤了几声没见人来应，查杰转身准备走，却被身后一抹浑厚的男声留住了。

“吃点什么？”

光头店主去了身上的白色围裙放上台座，弯着眼笑眯眯地向他询问。

查杰拿过菜单，大概勾选了几样之后递给那男人。店主交待完后厨，接一杯热茶给他递水，却在查杰拆下口罩的那刻惊得忘记了转身。

要签名吗，查杰司空见惯，抿口茶后略带歉意地笑，还是要合影？

不不不，店主连忙摆摆手，可随即说出的那句话却让青年几近拿不稳杯子。

“您是天天闹着喝椰汁的那位，不知我猜的对不？”

 

几年前在横店拍戏没有夜场的时候，朱戬经常约着查杰一道去吃烧烤作晚饭。

查杰不是很爱辣食，却总会小孩子脾性般地不服输着去试很多，再伴着啤酒喝下去，经常给腹内烧地难受皱紧小脸。次数多了之后他学的可乖，拉着恋人的胳膊不情不愿地撒起娇。

有没有椰汁呀，我想喝椰汁。可那周围都是烧烤摊的地儿，哪里去给他寻这种甜味饮料呢。

可就在月后的某一天，当他觉得已经能把橘子水喝习惯的时候，却在吃饭的桌上见到了黑皮铝罐的最爱。朱戬还给抠开易拉扣给人递到面前，我说吧，这家的老板就是有品位。

 

是你啊，查杰摸摸鼻子感到有些害羞，好久不见。

后厨做好了点单送来，店主拿过盛满烧烤的托盘放桌，拉开青年对面的椅子坐下，问道跟你一块儿的那小哥呢？

掰了呗，查杰故意简单地解释着，再装作不在意地拿起手边的调料瓶，一个劲儿的往盘里撒辣粉，撒到满目刺味的红彤彤。他拆了一双筷子从竹签上捋下一块蘑菇送进口中，喉管无法承受刺激，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年扯过纸巾掩住口鼻，望向店主的眼神充满了辛酸和疲惫。他捂在脸上的手指颤抖着，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樽即将破碎的玻璃雕塑。

“这怎么吃啊，我给你换点清淡的去。”

恕我多嘴问一句，店主端过托盘欲言又止，你跟他，不是一般的关系吧？

没等查杰答他却又兀自笑笑讲道，也没别的意思，总觉得你俩跟小伙子追小姑娘似的。

男人系上围裙钻进厨房，没隔多久时间端出几样简单的白粥小菜。临到桌前，他从前挂的兜里掏出一瓶椰汁递给查杰，面容憨厚地说，我给烫了一下。

青年接过那物，手心抵上略有热度的铝罐。十一月横店的夜晚是阴冷的，而这一刻，他却被面前这位陌生人给予了别样的温暖。

 

“刚入行那会，”查杰开口，“我们拍的都是网剧，上不了星的那种。”

“我和他就在这儿，一块看电影，一块撸烤串，一块喝椰汁。”

“吹牛的时候把头抬起来，就能看见瓦蓝瓦蓝的天空，夜晚星星特别亮。”

青年说着说着笑起来，之前冷淡的表情逐渐变得柔软。

“有次他喝多了，跟我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谁会相信一个醉鬼的话呢？现在未成年的小姑娘们都会当作在玩笑吧。”

“可是我蠢，蠢到成为世界头号的笨蛋，再被所有人当成笑柄。”

“我信过的。”

只是现在，查杰叹了口气，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中。不管好或者坏，这些这些却都不属于我了。

店主摇摇头去按他肩膀，突然想给你讲个事儿，却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慰到你。之前我还开烧烤摊的时候，知道你喝的椰汁都是怎么来的吗？

你也知道这片离景区近，啥啥特殊饮料和吃的都不好找。

是你的男朋友，跟市区烟酒店订的货，然后开摊前一箱箱搬到我这儿来的。

七八月的天多热啊，他那汗流的止不住，整个上衣背都湿完了。估计是不想让你心疼，专门交待我说，等你问了，就讲自个儿进的。

店主帮查杰搅拌开已近发冷结块的白粥，“你们后来的故事我不知道，但别怀疑过去，因为那确实是真实可靠的。”

“行吗？”

 

查杰接过粥碗，有颗看不见的眼泪顺着下颌滴进粥面上。

沉默良久后，青年回应道，他们都说，我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 那你想怎么做呢？

我痛恨他 … 但是更想要看到那个人能够得到幸福—— 

如果成功对朱戬来说就是幸福的话，要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天宜影业北京总部摄影棚内。

朱戬挺直身体，方便助理用着小小的便携熨斗烫平有些弯折的衣角。影帝发妆特意梳了过背，身着一套印了暗纹的乳白色西服，指间捻起的玫瑰芬芳饱满，望向摄影镜头的眼瞳炽热又深情，英俊的模样仿佛从童话画册走入现实的王子。

男人转向，将坐在矮凳上ZAYA的手轻轻捧起，而后在女星带了丝绒手套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两位艺人在众人面前表演浓情蜜意，却在揭下面具后暗自悲叹彼此的闹剧。

这是影帝朱戬和影后ZAYA的订婚宣传照片拍摄现场。

 

自微博之夜同KL娱乐再度交恶后，天宜终究是未能秉心静气，正式拉开肆狂反击的帷幕。

虽其高层与朱戬达成豁免查杰的协议，可竟被其下属宣发部门巧立名目发出另一项通稿，意指本年金鳞部分奖项因主评委受贿而存疑，将要求调查专组进驻以便核实。

获奖者并非查杰一人，但缘于青年年内热度骤升，且屡屡夺得优质资源青睐，经着天宜刻意打点过的营销号逆转风向，使得查杰再次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朱戬深知，这柄利刃较比之前任意一次更为锋利，力道劲猛直插心口。

如若天宜联合法务调查KL娱乐私自贿赂评委拿下最佳新人奖的假证坐实，不仅KL娱乐会被相关上级管控处以罚金，查杰也会被列入行业协会黑名单，此生再无机遇染指大荧幕。

更糟糕的，他或许连上星电视剧都无法继续参与。

身在娱乐圈，没有镜头就意味着演艺生涯的迅速终结—— 

而到那时，查杰将会被真正地剥夺身为演员的所有资格。

 

朱戬不是没有同路鹂质问过的，却被宣发几句暗带讽刺地反语顶回。

“早就跟你说过保持距离，”路鹂指尖的小钻颇有节奏地点扣着桌面，“你有听进去么？”

“查杰的星途至此黯灭，想来影帝您也是居功至伟呢。”

就在那一刹那，朱戬恍然间竟无法分辨由她所说言语的错与对。

八个月前的那场晚宴，如果他没有刻意制造与查杰的再次相遇。凭心而论，没有影帝的人脉助力，查杰的势头虽然未及如今这般迅速，但也是逐级冲进，若有好运逢着机遇，登时造势也不过早晚。

身及云巅，不愿看到爱人历经世间黑暗的磨砺，私为其点燃指路的明灯。到头来，自己却变成拢蛾扑火的始作俑者。

朱戬难得地会觉得如此失败过。

 

诶，ZAYA扯扯朱戬的袖子，递给他一个黑色的方形小盒，试试戒指。

影帝看一眼盒面品牌方的HW字样，哑然失笑道公司为一周后《倾城》的上映，也是下足了血本。

随着电影上映日期的推进，各路大牌也纷纷同两位金童玉女作出押宝，使得天宜借着他们的东风签下不少拍摄代言抑或品牌大使，无形中却也让二位艺人营销撑起的虚假恋情变得更加骑虎难下。股东们见着势头高涨，索性彻底放弃良心，草拟计划在影片公映周期内由朱戬和ZAYA提出订婚，顺道助推天宜影业下一档倾力注资的明星婚恋节目。

此番举动代价很大，可工作室及团队拿到的酬劳比重却也高的惊人。

而最隐秘也最不为人知的一点，路鹂同影帝摊牌以对《云之彼端》的调查结果相要挟，硬生生地逼着朱戬应下了这般无理取闹的宣传手段。

 

“可不是，”女星无名指尾处的钻石闪耀，更衬得她精心保养过的手部皮肤柔软娇嫩，“工作室已经写好文案，等咱们这儿一出图，就会设置定时微博，在电影首映的那天自动发出。”

你和我啊，ZAYA拿起玻璃水杯轻抿一口，这回都是在劫难逃。

朱戬仰头，脖颈挨上皮质沙发拱起的软垫。他抬眼望向天花板，脸上的表情无奈而空洞。

“那是你。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看到我手上的戒指么？”

ZAYA将手指往朱戬的方向贴的更近，影帝这才发现，她无名指外的一圈皮肤已经变得红透肿胀。

“戒指很漂亮，但是较我而言却并不合适。”

“人们的眼光总是先一步地注意到这枚戒指，往往会忽略我被箍地生疼的手指。”

当我戴上它，会在众人间变得更加出类拔萃，ZAYA又说，但我知在更多的场合中，这份礼物反而带给我不亚于前者的困扰。

“我会想啊，若是去掉了戒指，我的手应该还能做更多事吧？”

“总有一天，大家会注意到，其实我拥有更多的才能啊。”

朱戬似树根样相互紧握的手掌合了又开。再次转回目光时，他开口问ZAYA，可如果没了它，你会记得这枚戒指存在过吗？

“我想我会记得一辈子，”女星弯起的笑眼盈盈，“毕竟它曾带给我那样璀璨的光芒。”

他会成为我生命里，永恒的无价之宝。

 

半个月后。

周骥没有料想到，查杰自横店归来后不仅未主动向他吐露有关朱戬交情的分毫，当他询问时，青年甚至安静地更加一言不发。

这让KL娱乐的主理人难耐地焦灼起来，开始真正地变为热锅上的蚂蚁。

天宜影业对金鳞奖相关涉事奖项的一轮调查快接近尾声，已向外界公布了第一批排除名单，可待到此轮公布结束，查杰参演的《云之彼端》却仍未在其中出现。周骥忍不住托人去询问，竟被告知此部影片所涉奖项评审态度暧昧，将会进入二轮取证阶段继续清查。

而直至关键的此时，当时预选新人奖作为联席评委的朱戬却并未如自己所料一般站出为查杰发声，团队采访处处予以回避，滴水不漏间便把二人的关系撇地果决干净。

好事的媒体们仿佛一群见血而食的秃鹫，主导风向的通稿在背后势力的授意下被大批量发布， KL娱乐法务部的电话几近被打爆。查杰身陷囹圄无法再接新片，日前谈好的投资商中止合作望风而逃，公司大幅倾力的电视剧拍摄项目临时搁浅，几次会议开下，周骥却仍然无法劝服列座愤怒的股东。

此刻的KL娱乐，犹如一艘摇摇欲倾的大船，随时会在下一波风浪的侵蚀中彻底翻入海里。

周骥绝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即使那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了。

 

“不想对我说点什么？”主理人摆摆手示意走入房间的查杰就近坐下，“之前的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照片是应有尽有的，我们只需要你配合。”

查杰果断地摇摇头，放弃吧周总，我不会去做这种事。

不完全是这个，周骥望向青年的表情玩味，我想知道你的奉献值得吗？

查杰眉毛微微蹙起，你指什么？

“三年前朱戬背信弃义置你于不顾，”周骥手掌按住办公桌起身，“如今重施旧伎，略打几付感情牌便让你再次倾心相对。”

“现在的他是谁？声名显赫的影帝！再看看让人声讨只能被雪藏的你！”

“得到这般的结局你甘心吗？这对你公平吗？”

我不觉得委屈，查杰低下头沉住气，是我没有能力。

可周骥早料到激将无效，已预备下几种方法意图击溃查杰心理防线。

“《倾城》已经上映，不巧我这边刚好认识位熟人，带来了点好消息。”

主理人扭动抽屉锁匙打开抽屉，从中抽出张纸放在桌面。查杰抬眼一看，虽是影印本，但页眉水印带有天宜的象形LOGO，应该是内部宣传文件无误了。

“仔细看，第六行。”周骥细心地为他指认。

青年将目光移到纸张中间，毫无意外地发现了朱戬和ZAYA的名字。他的内心并未有多少波澜，毕竟微博之夜当晚所见并非虚假… 直到他清楚地看见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

订婚。

一个读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幸福的词。

“现在明白了吗？”周骥倒了杯咖啡递给他，“你对他而言，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块踩在身下的垫脚石。”

换做我是你，周骥又说，别提良心，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查杰幻想过一万种和朱戬分开以后的可能。

并没有奢求过多的留恋，但他也没有想到，影帝竟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另觅他人。

即便他不爱ZAYA，可那一纸婚书，也是可以当做争名逐利的游戏么？

查杰开始对几个月来对于朱戬的放任倾情而感到懊悔 —— 

或许从再次相遇的那刻伊始，他们便早已不是一路人了。

可那不怪朱戬，是他太过天真，是他没有认识到。

“我会努力弥补公司的损失，”查杰深深叹一口气道，“但不是以诬陷朱戬的方式。”

他现在能给的东西不多，唯有最后一丝真情。

 

薛翔匀带着几位新进艺人提前来到包厢摆好酒，望准时间等待着投资商们的到来。

他起身往入口望，却意外地发现查杰径直走进了门。

“干嘛来的？”薛翔匀将青年向外推，神情担忧又生气，“你的胃不想要了啊！”

没事，查杰笑笑朝他摆手，公司有难光让你们顶锅，我这个师兄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青年拒绝了周骥同自己提出控诉朱戬的访谈宣传要求，但作为不可避免的交换，他将作为艺人代表拉紧KL娱乐最后保住的这批投资商。谈崩后周骥不太客气的同他说，想来你这幅皮囊还能博得几位注资人欢心，可别再故作不食人间烟火滴酒不沾。

多少想想现在的你，是否还拥有这个资本。

查杰沉默地应了下来，也没有和周骥再多争论。

大抵人总是会向生活低头的吧 … 

也好，便让他睁眼看看，这个撤去爱人庇护的残酷世界是何模样。

 

没等多久，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便带着几位身着华贵的富豪鱼贯而入。

无独有偶，竟是年初金鳞奖晚宴同他交恶的商人余氏。

查杰心中陡然一惊。

“今天可算我走运，”与此同时余氏也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他，“什么风把您这个大明星也吹来拉赞助啦？”

查杰转身朝向富商的位置点点头表示礼貌，却并未答话。

“你说说你，”余氏见着青年未领情内心有些窝火，又仗着KL娱乐如今的失势不留情面地讥讽道，“摆出这般高姿态有何用呢？”

“想来你的影帝情哥哥，这次新片票房一路冲过二十亿，又新找了相好 … 如果我没记错，该是这两天会办庆功宴的吧。”

富商见着查杰愈渐发白的面色更加开心了。

“看我们这小可怜儿在黑泥里打转爬不出来，给我心疼的哟 …”

哎哎哎，席间有人看不下去站出身打圆场，差不多行了啊。

可别介，余氏胳膊一摆喊来服务员置下分酒器，将其中倒满白酒，再径直倾入红酒的醒酒器，我给你个翻身的机会。

他拿起已被盛满的醒酒器，缓缓摇晃将两种酒液混均匀。

“喝完它，”余氏将透明的玻璃罐往查杰身前推，“我马上就投资你们KL的新项目。当场签合同。”

薛翔匀气不过，想要前去同他理论，却被查杰硬是按下身来。

查杰上前拿过那沉甸甸的醒酒器，望向余氏的眼瞳里没有包含任何感情。

“只要您遵守承诺，那么我喝就是了。”

他需要生存，他需要步履维艰地活下去。

 

查杰倾斜醒酒器倒了满满的高脚杯，抬起胳膊送到嘴边，没有任何犹豫地一饮而尽。

你看看这小美人，余氏拍起手掌怪叫，被朱戬坑成这样还如此卖劲，多么让人赞颂的感情 …

桌上的富商们附和着哈哈大笑，跟来公司的师弟们担忧却敢怒不敢言。

查杰没有多理会那群人肆意且过分的嘲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倒满，进而喝下去。

两杯，三杯，四杯 … 

临到倒完最后一滴酒，他甚至不再清楚自己究竟是喝下了多少。

酒精顺着青年血脉的流动，飞速地冲上头颅麻痹了整块大脑神经。查杰的手指紧紧地攥进手心，指甲狠狠地抠挖住掌间的皮肉，努力保存着自己身体中最后的几许理智。

查杰从薛翔匀随身的包里抽出合同，再走到余氏旁边，重重地将那几张纸拍到他面前。

“我和朱戬没有任何关系！”青年瞪红了双眼，拔出富商插在西装口袋的金钻笔，“签！”

区区三枚平淡无奇的字样，却是在那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夜晚，耗尽了他所有的努力与尊严。

 

待酒局开散，已是深夜十二点半。

几粒雪花零星地自天空飘落，这一年上海的冬天，终究是比以往更早地到来了。

薛翔匀架着查杰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边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映地孤寂又绵长。

席间青年已经吐过几次，但因进食太少，吐出的大多都是透明的酒液。薛翔匀想打辆车送他回家，查杰却说不，我心情实在太差，陪我走走好么？

便是没有再坚持，或许此刻的陪伴，对那人来说即是最大的安慰了。

查杰瘫软地依附在好友的肩弯，单薄的身体仿佛一片随风而逝的枯叶。

雪渐渐下地密起来，砸在脸上温柔又冰凉。

记不得走了多久，查杰突然地就停住了脚步。薛翔匀想是他不舒服，忙准备伸手拦车，却被青年按下手臂阻止了。

“从二十二到二十七岁，”查杰摊平手掌接住一片雪花，“我爱了他五年。”

“这般长久的喜欢是说忘就忘的么？”

薛翔匀刚打算说些什么宽解好友的难过，却望着查杰的眼眶红了，继而汹涌的泪的倾泻下整个脸庞。

上一次他见着查杰这样哭，还是在三年前朱戬解约离开的时候。

“翔匀，”查杰紧紧地攥住那人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腕，断续着哭音说道，“他要订婚了…”

“可他明明答应过要和我过一辈子的 …”

没有朱戬的时候，他也是可以一个人撑过那般孤独的岁月。

查杰会想为自己鼓掌，即便他明白那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自立自强。

如果朱戬在身边，抑或每一次短暂又难得的会面。他不曾同恋人说过，每一个你不在的日子，对我来说都是那样的无味且漫长。

查杰，薛翔匀把他怀中又拱了拱，戬哥是好人，你也是。

但是你得懂，人生总不会让我们得到如意的结局 … 好好地跟过去说再见，才能继续往前走啊。

 

查杰吸吸鼻子点点头，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块户外LED大屏吸引住。

白日里熙攘热闹的商场关闭了玻璃橱窗，几抹亮色的霓虹招牌更显地屏幕所示内容惹人注目。当中循环播放着朱戬同ZAYA作为情侣档为某珠宝品牌拍摄的戒指广告，宣传语煽情又热烈地一遍遍道着，挚爱一生。

你瞧，青年拍拍薛翔匀的肩头往斜方指，他在给她戴戒指啊 …

查杰！好友一阵心酸，直想把他扯回，别看了！

“拿着，”查杰从外套中掏出手机，再向前走几步后转过身来，“帮我跟他们拍张照吧。”

明明眼中盈满泪水，那人朝向镜头的脸却仍旧勉强而灿烂地微笑着。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跟他同框了。”

天地为证，诚心地祝愿这对璧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而他和他，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tbc.